冬至后的第一场雪,在寅时悄悄落满灵田。
玄心握着竹帚扫雪,雪片没过脚踝,却盖不住清心草残留的淡香。青蘅师姐说,雪水养根,来年草叶会更肥,他便把每垄田埂都扫出浅浅沟槽,让雪水慢慢渗进去。袖口早已湿透,手指冻得通红,可丹田里那盏小小的琉璃灯散着微暖,像怀里揣了块温炭,倒也不觉得苦。
“玄心——”
慈舟师兄的声音从田埂尽头传来,比平时轻,像是怕惊落枝上的雪。玄心回头,看见师兄提着一盏纸灯笼,灯罩外结了一层霜花,把光晕得毛茸茸的。
“明日休冬课,门内弟子休息,另外允你下山一趟。”慈舟把灯笼递给他,“去山下的南溪村送药。青蘅熬了三宿炼的‘御寒丸’,村里老人等着呢。”
玄心愣了愣。入宗近一年,他还从未离过山门。灯笼的竹柄在掌心微微发烫,他低头应声:“是。”
……
南溪村在明镜山正南,三十里脚程。天不亮,玄心背着药箱,踩着冻得发脆的黄土路下山。雪停了,远处鸡犬声隔着雾气传来,像隔着一层纱。走到村口老槐树下,已有位佝偻老妪拄着拐杖等他,怀里抱着个缺口的陶碗,碗里盛着热腾腾的姜汤。
“小师父,喝口再走吧。”老妪眯着眼笑,眼角的皱纹像田垄一样深。姜汤辛辣,却暖得玄心眼眶一热。他想起自己娘亲——记忆里的娘亲总在灶台前忙碌,锅铲敲着铁锅叮叮当当。那声音和此刻老妪递碗时陶勺碰碗沿的轻响,奇异地重合在一起。
送药比想象中慢。老人们拉着他说话,问他山上冷不冷、斋饭可不可口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他袖子,非要把烤好的红薯塞给他。红薯皮焦黑,掰开却是金黄绵软,甜得他舌尖发麻。他想起道真曾说“山下烟火气最损修行”,可此刻他却觉得丹田里的小灯晃了晃,火苗悄悄长了一寸。
回程时,雪又下了起来。路过镇外破庙,玄心听见咳嗽声。庙门半塌,里头蜷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,比他还小,怀里抱着一只冻僵的狸花猫。少年嘴唇发紫,却坚持把猫裹进自己衣襟。玄心蹲下身,探了探猫鼻息,还有救。他解下药箱底层的小布包——那是青蘅师姐额外塞给他的“回春散”,本来治冻疮的。
“给猫吃,一半化水,一半敷腹部。”玄心把药粉递过去。少年愣愣接过,忽然跪下来给他磕了个头。玄心慌忙扶起,却摸到对方腕骨嶙峋,像一截枯枝。他犹豫片刻,把怀里剩下的两个御寒丸也塞了过去。
暮色四合时,他才回到山门。雪把僧鞋浸得透湿,却听见道真在寮房门口唤他:“玄心,你灯亮了许多。”
玄心低头看丹田,果然,琉璃灯的小火苗比往日稳了,不再忽明忽暗。道真递给他一块干布,语气仍是淡淡的:“今日早课我替你记了《心经》十遍。明日卯时,别忘了补上。”
玄心擦着鞋,忽然问:“师兄,山下的人……也会像我们一样,把心灯藏起来吗?”
道真罕见地沉默片刻。窗外雪光映着他侧脸,轮廓像刀刻:“师尊说,他们的心灯不在丹田,在灶膛、在田埂、在孩子的红薯里。藏不住,也熄不了。”
夜里,玄心把下山的事写进功课册。写到“老妪的姜汤”时,笔尖停了停,又添了一句:“今日方知,佛渡众生,不止在经卷。”
写完,他推开窗。雪后的夜空澄澈,星子像撒落的碎米。远处灵田覆着白霜,隐约可见几株清心草倔强地顶着雪帽。玄心忽然想起七叶灵芝新生的嫩芽,心里轻轻一动——
原来成长不是拔地而起的参天树,是雪底下悄悄扎根的草籽。
不声张,却一寸寸活着。
腊八那天,南溪村的咳嗽声顺着山风飘回了明镜宗。
先是青蘅师姐的铜药铃在午后突然断了绳,铃坠落在地,发出一声尖细的“叮”。接着,慈舟师兄被掌门叫去了正殿,直到戌时才回寮房,手里多了一封盖着朱漆的公函。玄心正蹲在灶台前帮火头僧洗豆子,隔着腾腾热气,看见师兄向来温和的眉间折出一道浅痕。
“南溪村染了寒疫。”慈舟把公函递给他,“村正求宗门再赐御寒丸五十粒,可药房的雪参昨日刚断货。”
玄心手指一抖,盆里浮起几颗沉底的赤小豆。他想起那个把红薯塞给他的小丫头,还有破庙里抱着猫的瘦小男孩——他们咳起来时,声音会像撕裂的布吗?
次日卯时早课,玄心诵《心经》总忍不住错行。木鱼声里,他听见自己心跳“咚咚”地插拍子。早课一散,他就跑去药田。冬日的清心草只剩枯梗,却仍有极淡的凉香。青蘅正把最后几株雪参连土挖起,装进垫了湿棉的竹筐。
“别愣着。”她朝玄心努努嘴,“戴上斗笠,随我去后山冰瀑。那里背阴,兴许还有漏网的雪参。”
后山的路比平日陡。雪经夜冻成了冰壳,踩上去“咯吱”作响。玄心背着空竹篓,手里攥着柴刀,刀柄被冷汗浸得打滑。青蘅却像山雀一样灵巧,时不时回头拉他一把。
冰瀑下悬着冰棱,像倒挂的剑。两人猫腰钻进瀑后的石缝,果然见几丛雪参贴着岩壁,叶缘结着霜花。玄心跪下去挖,指尖很快冻得失去知觉,却不敢停。忽听“喀啦”一声,他脚下一滑,膝盖重重磕在石上。青蘅“噫”了声,却没责怪,只递来一小瓶回春散:“先止血,别糟蹋了雪参。”
回程时,雪又簌簌落下。玄心一瘸一拐,竹筐却沉甸甸地晃在背上。走到半山腰,忽闻钟声连敲三下——那是宗门召集弟子的信号。青蘅脸色一变:“快走,怕是疫情有变。”
正殿前,掌门与六位长老俱在。道真捧着托盘,盘中一字排开十块青玉简,每块都刻着“南溪”二字。玄心这才知,宗门决定派弟子下山常驻,隔日轮值,施药兼护村。轮值者需将自身灵气注入玉简,一旦村中有人心灯将熄,玉简便碎,弟子即刻得讯。
“玄心刚入净心后期,不宜远行。”戒律堂的师叔皱眉。
玄心却上前一步,声音不大却稳:“弟子愿往。南溪村……弟子识路。”
殿内一时安静。掌门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膝盖上,半晌,拈起最末一块玉简,轻轻一弹。玉简飞入玄心掌心,带着微微的暖意。
“三日一换。”老人道,“第一次,让慈舟带你。”
……
当夜,玄心在寮房收拾小包袱。道真推门进来,丢给他一双新编的草鞋:“我娘以前说,草鞋吸汗,走长路不磨脚。”见玄心发愣,又补一句,“明日我替你去药房碾药,你安心下山。”
草鞋粗糙却结实,玄心穿上走了两步,脚底传来细微的痒——像那年母亲用稻草给他编蝈蝈笼子的触感。他忽然有点鼻酸,低头把玉简系在腕间,灯焰透过皮肤映出淡淡青光。
寅时,雪停了。慈舟挑着药箱,箱侧悬一盏小灯笼,灯笼上画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——是玄心前日偷练笔画的。两人踩着月光下山,风把药箱里的草药香吹得四散。走到村口老槐树下,昨日咳嗽的老妪已披着棉袄等在那里,见他们来,颤巍巍合十:“小师父们,雪大路滑,快进屋喝口热粥。”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。玄心捧着粗瓷碗,粥面上浮着几粒桂花,甜香钻进鼻腔。他腕间的玉简忽然轻轻一震,低头看时,青光里浮起一丝极细的黑线,像将熄未熄的烟。
慈舟按住他肩膀:“别慌。黑线是疫气,今日我们只须守住这一盏。”
窗外,雪又开始下。玄心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,胃里腾起暖意。他想起青蘅说过的话:草木有慈悲心,人亦有。此刻他忽然懂了——慈悲心不在经文里,在盛粥的老妪手上,在慈师兄挑药箱的扁担弯里,也在自己腕间这盏小小的灯里。
灯焰晃了晃,黑线淡去一分。
雪连下三日,南溪村的屋顶全被抹成一片白。
玄心与慈舟师兄住在村头荒废的小祠堂里:白日熬药、分粥,夜里提着灯笼巡户。第三晚轮到他守子时,玉简终于“咔嚓”一声裂了——碎得极轻,像薄冰乍破。
青光指向村尾王铁匠家。玄心披衣赶去,远远便听见孩子嘶哑的哭声。推门,一股潮热的草药味扑面而来:铁匠娘子躺在床上,面色青白,怀里还搂着那只狸花猫——正是腊八那夜破庙里的少年阿旺把猫抱来的。猫蜷在妇人胸口,耳朵耷拉,尾巴尖一颤一颤。
“小师父……”阿旺攥着湿布,手指冻得通红,“我娘喘不上气。”
玄心探脉:脉细如丝,心灯将灭。他想起慈舟教的“渡气诀”,便盘膝坐下,双掌覆在妇人腕上,缓缓将丹田那盏小灯的光引入她经络。琉璃灯火本只豆粒大,此刻却像被风催着,一点点拉长,顺着经脉游走。可妇人胸口仍有黑气盘旋,像团湿棉絮堵着。
狸花猫忽然抬头,“咪”地叫了一声,竟挣开妇人,用脑袋去蹭玄心的手背。柔软胡须扫过皮肤,痒酥酥的。玄心心里一动:猫与主人气息相连,或许——
他左手继续渡气,右手轻轻托起猫,将猫爪按在妇人掌心。回春散的清香、猫的体温、自己的灯焰,三股细流交汇,黑气终于慢慢散开。玉简的裂纹里重新浮出青光,不再蔓延。
鸡鸣时,妇人呼吸趋稳,沉沉睡去。阿旺跪在地上要给玄心磕头,被他一把扶住:“你娘心灯稳了,但还需连服三剂药。明日我回宗取雪参,你跟我一起去,顺便给猫做个窝。”
少年眼睛亮亮的,用力点头。
……
回宗那日,雪霁天晴。玄心牵着阿旺,踩着咯吱作响的冰路上山。少年第一次见明镜宗山门,嘴巴张得老大,怀里狸花猫也探头探脑。玄心把他安顿在寮房侧间,自己赶去药房。青蘅正在分装新晒的草药,见他来,扔过一只棉布袋:“雪参我留好了,还有一包姜糖——给村子的孩子们。”
玄心道谢,又低声说了昨夜以猫渡气的事。青蘅挑眉:“万物有灵,猫通阴阳,你倒会举一反三。不过,”她压低声音,“戒律堂师叔今日问你去向,说你擅自用灯焰渡凡人,坏了宗门规矩。”
玄心抿了抿唇。正踌躇间,道真跨进药房,手里拎着木鱼:“慈舟师兄已去正殿为你陈情。师叔若要责罚,我同你一起担。”
午后,掌门传玄心。大殿里檀香袅袅,戒律堂师叔面色严肃:“明镜宗弟子,不得私耗灯焰救外乡人。你可认?”
玄心跪直,脊背挺得像田里的青稻:“弟子认。但弟子也认——若见病苦不救,灯焰再亮,也无慈悲。”
殿内一时寂然。掌门抬手,竟将那碎裂的玉简置于佛前:“玉简虽碎,灯焰未灭;规矩虽严,道心更贵。”他转向戒律堂,“罚玄心抄《药师经》百遍,抄完再去南溪村,以功抵过。”
玄心叩首,额头抵着青砖,心里却像有株小苗破土:原来规矩与慈悲,并非非此即彼。
……
除夕前夜,明镜宗弟子齐聚山门,为南溪村祈福。玄心把抄好的经卷捧给掌门,厚厚一摞,墨迹犹香。阿旺抱着新编的猫窝,跟在玄心身后,怯生生向每一位师兄师姐合十。猫窝用稻草和旧棉絮扎成,外头还缠了根红绳——青蘅给的,说辟邪。
钟声里,玄心腕间新换的玉简泛起柔光。远处,南溪村的灯火次第亮起,像一条温暖的河,从山脚蜿蜒到雪夜尽头。他忽然明白:自己的灯焰还很小,但已能照见一条下山的路,也能照见一条回山的路。
雪又轻轻落下。玄心抬头,看见道真站在人群外,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小木鱼——那是阿旺做的,鱼背刻着歪歪扭扭的“明镜”二字。两人相视一笑,呼出的白气在灯笼下交汇,像一缕不散的香火。
腊八的钟声余音才散,山门又迎来一年里最短的白天。
玄心把《药师经》最后一遍抄完,吹干墨迹,和慈舟师兄一起把经卷与五十粒新炼的御寒丸装进藤箱。南溪村的疫情已稳住,但雪路难行,为防万一,两人决定当天去、当天回。
辰时出发,山风卷着雪末直往领口钻。慈舟挑扁担,玄心背藤箱,一前一后,脚印很快被风抹平。走到半山亭,忽听“簌簌”几声,一只灰扑扑的野兔从脚边窜过,后腿上拖着半截捕兽夹。玄心心里一紧,蹲身掰开铁夹,兔子却早已疼得抽搐。慈舟递来一小瓶回春散:“撒一点,放生吧。”药粉落在伤口,兔子抖了抖,竟没跑,反而蜷在玄心怀里的藤箱旁取暖。慈舟笑道:“它倒会挑人。”玄心便把外衫脱下,裹了兔子继续赶路。
午后到达南溪村。村口老槐树下,阿旺早早在等,怀里抱着那只狸花猫,猫窝上覆了层新稻草。少年冻得鼻尖通红,却笑得见牙不见眼:“我娘能下炕了,还腌了腊八蒜,说要给小师父们带着。”他伸手想帮玄心提箱,却摸到一团毛茸茸,吓了一跳——兔子探出脑袋,耳朵抖个不停。
王铁匠家灶房里,铁匠娘子正往锅里添水,见玄心进门,忙用围裙擦手,想行礼却被慈舟扶住:“病刚好,别折腾。”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糙米粥,混着姜味和蒜香,热气糊满窗纸。铁匠娘子从灶台角落捧出一个小布包,打开是三枚铜钱大小的铜铃铛:“我连夜打的,挂在药箱上,一路叮叮当当,省得雪深迷了路。”铃铛声音清脆,像雪里敲冰。
傍晚返程,风更硬了。走到镜湖外沿,忽听远处“轰”一声闷响,半山坡的雪竟塌了一片。慈舟脸色一变:“雪崩!”两人急往高处跑,却见雪雾中滚下一个人影,正是南溪村的猎户老赵,怀里紧紧抱着个小包袱。老赵腿被断木划了道口子,血染雪地。玄心顾不得多想,撕下衣摆扎住伤口,又掏出回春散。慈舟按住老赵脉门,低声道:“失血多,得先止血再回村。”玄心把兔子从怀里掏出,塞进老赵怀里当暖炉,自己半跪下来,双手覆在他膝盖,学着慈舟的样子缓缓渡气。琉璃灯的光顺着手臂流过去,老赵青白的脸渐渐回了点血色。
夜色四合,慈舟用扁担做了副简易担架,两人轮流抬着老赵,一步一滑往宗门赶。走到半山亭时,远远望见山门灯火连成一线——掌门竟带着几位师兄迎了出来。戒律堂师叔接过担架,扫了眼玄心被血染红的袖口,没说话,只拍了拍他肩。
禅房里,老赵的腿被重新包扎,兔子也被安置在稻草窝里,耳朵一抖一抖。掌门立在门口,看玄心蹲在地上给兔子喂菜叶,忽然开口:“今日之善,不逾规矩;明日若逾,记得先问心灯。”声音不高,却像雪夜钟声,久久不散。
腊八蒜被分装在几个小瓷罐里,青蘅师姐拿去厨房,兑了陈醋,说能解冬日郁气。铜铃铛挂在药箱上,玄心每次出坡,叮叮当当一路脆响,像把山下的笑声带回了宗门。夜里抄经时,他偶尔抬头,看见窗棂外那轮瘦瘦的月亮,心里不再发慌——琉璃灯又亮了些,照得纸面一片澄黄。
冬去春来,积雪化水,顺着梯田一层层往下淌。玄心蹲在灵田边,看清心草抽出新芽。青蘅抛给他一把小锄头:“东边那三亩,还是归你。”锄头柄上,不知谁刻了一行小字——
“雪里灯不灭,草下根自深。”
寮房窗纸透进半轮月亮,灯芯“啪”地爆了个花。玄心把《药师经》抄本合起,腕间的玉简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青晕,像一粒未落的水珠。道真翻了个身,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出:“明日辰时,玉髓花要开,青蘅师姐让你带那只最小的竹篮。”玄心“嗯”了一声,把桌角的小陶罐往里推了推——里头还剩半罐羊奶,是阿旺托人带来的猫崽回礼,奶香混着经纸的檀香,竟不觉得突兀。
辰时未到,薄雾还浮在梯田上。青蘅把竹篮递给他,篮底垫了湿棉布,又放一片刚摘的芭蕉叶,“玉髓花娇气,沾不得铁器。”玄心点头,蹲下身看花苞,淡青色的萼片紧紧抱着花心,像怕冷的孩子。他想起腊八那夜妇人怀里那只狸花猫,也是这般缩成一团。青蘅用指尖轻弹花萼,露水滚落,顺着他的指缝渗进掌心,凉得像雪水,却带着泥土的腥甜。
采完花,慈舟在半山亭等他。石桌上摆着一壶新煮的黄精茶,热气在风里打了个旋儿。慈舟没说话,只把茶推过去,玄心双手捧了,一口下去,苦味先冲到舌根,又慢慢回甘,像极了他这一年走过的路。亭外一株野桃被昨夜春风吹开三两朵,花瓣落在慈舟的僧衣上,粉白映着灰布,竟十分好看。慈舟忽然开口:“玉髓花入药,可清心肺,也可炼‘凝神露’,道真正好缺这一味。”玄心抬眼,看见远处练武场剑光如练,道真一招一式带起风声,桃花瓣被剑气激得四散,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雨。
午后,钟声从正殿传来,掌门召集弟子。玄心捧着刚分装好的玉髓花露,随众人站在阶下。戒律堂师叔摊开一张素笺:“南溪村春耕缺劳力,宗门拟派十人下山助耕三日,自愿者上前。”话音未落,玄心已跨出一步,腕间铜铃清脆一响。道真紧跟其后,青蘅也笑着走出队列。掌门目光扫过,微微颔首:“既如此,明日卯时启程,玄心领队。”
夜里,玄心在寮房收拾小包袱:两卷经、三瓶花露、半罐羊奶,还有王铁匠新打的铜铃。道真靠在门框,抛给他一把小木剑:“我小时练剑用的,阿旺想学,你替我带去。”木剑轻飘飘的,剑柄刻着歪歪扭扭的“明”字。玄心把木剑放进篮底,羊奶罐旁边,像把一轮小小的月亮放进一片更小的月亮里。窗外,桃花瓣无声飘落,落在铜铃上,叮——极轻,却惊起一宿春梦。